第一百四十七章 出场,应变
作者:府天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6658

县试府试省试,全都是帖经、杂文、策论三场,每场定去留,因而最后一场策论由于并无淘汰之忧,自开元之后就并不太受重视。(百度搜文學馆)而说到前人先贤,还有当年应进士科的上官仪把一篇策论写成策赋,后头不免就有更多的应试士子把这些极具针对xìng的策问写得假大空,只知道堆砌辞藻,丝毫没有自己的见地。拿一句极其不中听的话来说,每年所有试场中诞生的成千上万篇策论,真正有自己思想见地的,百中无一,甚至千中无一。

今rì的试赋,这第三场的之后,一气呵成的他这才看向了第二道的策问。这一次,他却足足思考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凝神落笔。全神贯注的他并没有注意到,巡视试场的于奉竟是不知道何时又再次转到了他的身后。

“因疾而给药者,良医也。因时而救弊者,良政也。时不同则政不同,今府兵名存实亡,南衙十六卫尚患兵员不足,何况边陲?”

于奉昨夜重新再审视杜士仪那一篇九德赋,只觉得音律宛然朗朗上口,尤其是那灵动多变的结构,竟予人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因而权衡再三,咬咬牙判了其第一。今rì巡视一圈之后,发现杜士仪竟然已经答完了第一道策问,他一时对这脑子和手一样快的少年郎更加赏识,谁知道这会儿在人身后一站,看到的竟是如此耸人听闻的言语!

的策论看完之际,他竟是觉得后背心微微都有些湿了。

此前只觉得此子经史皆通,诗赋出众,没想到更是个……胆大绝伦的人!

因而,当杜士仪又拿起了最后一张卷子时,他已然无心再看下去,自然不会知道,曾经和司马承祯颇有一段交往的杜士仪,也曾经在求学嵩山期间,抄录过不少来自嵩阳观的道经。于是,落笔之间,一时和此前那一道慷慨激昂的策论完全不同。

“道之一物,无名无形。按《道德经》云……”

一口气三条策问一一答完,杜士仪方才放下纸笔,轻轻揉起了手腕。他固然能这么写字,但连rì疲累再加上一口气答完,此刻已经累得有些狠了,发现此刻时辰早已过午,他一时意识到肚子再次空空如也,少不得便开始吃这试场中的最后一顿饭。心头轻松再加上不需再算计着留些给下一顿,他一口气把剩下的卤味以及黄米饭和点心全都一扫而空,最后竟是打了一个饱嗝,这才开始答剩下两道。

而这一次,已经没有人有功夫再留心他了,哪怕是最痛恨他的人也不例外。当然,当他花费了不到一个时辰,答完后两道后又整整齐齐誊抄完了试卷,随即站起身来到于奉面前,双手呈上交了卷子,最后转身潇潇洒洒出了试场的时候,仍是引来了一阵惊叹。而直到他已经消失得连影子都没了,柳惜明方才忿然抬起了头,眼神中流露出了深深的懊恼和怨恨。

没想到杜士仪居然能在那样的必死之局中逃出生天!好在王守贞为人粗疏无智,更何况他许了天大的好处,料想绝不会对王毛仲供出他来!如此一来,因杜士仪把事情闹大,自有王毛仲出面去打擂台!

这一天既是京兆府试的最后一场,从午后开始,京兆府廨门前就等了好些预备迎接应考士子的人,其中既有亲友也有家仆,甚至有不少第一第二场被黜落的士子。这其中,杜十三娘显得格外显眼。她的形容颇有几分憔悴,一只手死死攥着旁边秋娘的手,嘴唇竟是有几分干裂。

“娘子,没事的,放心吧。”秋娘想起此前跟着杜士仪从洛阳回来的那几个崔氏从者,竟然和杜士仪一样一入京兆府廨就再不曾出来过,心里知道这安慰话有多么言不由衷。然而,为了让杜十三娘打起jīng神,她还是竭尽全力露出笑容说道,“更何况,第一场第二场出来的人,不是有人说,郎君帖经试赋都是冠绝全场,无人能及?”

“若论真才实学,阿兄自然能够夺下解头,可是其他的事……”杜十三娘轻轻用编贝似的牙齿咬了咬嘴唇,浑然不在乎那会留下印子,许久才呢喃说道,“如今,我只希望阿兄,还有那些保护阿兄的人能够平安。”

“出来了,有人出来了!”

说话声中,她突然只听得围观等候的人群中传来一声嚷嚷,抬头一看,她就愣在了当场。这个尚未到rì暮时分便缓步从京兆府廨出来的,并不是别人,正是她星星念念的兄长!当看到杜士仪也瞧见了她,而后竟是招了招手,面上更露出了灿然笑容的时候,她只觉得鼻子眼睛心里全是一阵酸涩,泪水无声无息就流淌了出来。亏得一旁有秋娘扶着,否则她几乎怀疑自己能否挪动步子。

“阿……兄……”

眼见得府廨外头竟然拥了这么多人,而杜十三娘亦是早早等候在此,杜士仪只觉得心头荡漾着一股暖意。然而兄妹相见,他还不及开口安慰这个动不动就掉眼泪的小丫头几句,就只听鼓噪的人群中有人问他缘何这么早出来。他当即轻轻拍了拍小丫头的手,高声说道:“多承各位关爱,杜十九三场答完,因疲累yù死,与其酣然高卧试场让别人不快,不若早交卷出场!”

意识到杜士仪在这三场京兆府试之前在长安洛阳之间打了个来回,尽管仍有人哗然,但更多的人却是赞叹不断。直到这时候,杜十三娘方才想起最要紧的事,一把抓住了杜士仪的袖子就急急说道:“阿兄,那些此前把劫杀你的jiān徒押进了京兆府廨的崔氏从者,没有一个人出来!”

“我知道了。我让你带来的东西,都带来了?”

“都在车上,竹影留在上头看着东西。”

尽管这是预料到的最糟糕情况,但此刻杜士仪听到这个消息,三场试完的轻松感依旧一扫而空。环视人群,他便当机立断地说道:“上车,去辅兴坊玉真观!”

当杜士仪出试场的消息传入一直留心京兆府廨的某些人耳中时,杜士仪却已经乘坐杜十三娘的牛车来到了辅兴坊西南隅的玉真观。尽管当年玉真公主和金仙公主入道时修建这两座道观曾经引来朝臣一再劝谏,最终停工,但停工之rì,道观其实主体早已落成。相比京城各处比比皆是的道教宫观,这座玉真观便犹如小宫廷一般,内中清音不绝,香烟缭绕,恰是和十字街另一头东南隅的金仙观相对。

此时下车站在道观门外使人通报时,杜士仪却是沉声说道:“敬请通报观主,京兆杜陵杜十九携妹来此,有二物敬呈观主。”

京兆杜陵杜十九郎的名声,这些天中几乎是如雷贯耳无人不知。此时此刻,那门前的中年道姑大吃一惊,等到杜士仪将那皮囊双手递了给她,她犹豫许久方才慌忙让杜士仪在此等候,连东西都来不及接就一溜烟跑了进去。好一会儿,便有一个年方二八的少女随她出来,正是杜士仪曾经见过的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