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神机运处鬼神通
作者:星霖子      更新:2019-10-29 22:29      字数:3935

第七章灯火阑珊处,却不是故人,惊鸿照影来。

少女燃起一支沉檀,并起两指轻轻抵住鼻尖,口中极快地念了一句:昔我往矣。同时吹了一口生气,密闭的屋子里忽然狂风大作,皆是纸张呼啦啦的声音,少女以指为刃,在自己的右手食指上飞快的一划,一道极浅的伤正缓缓渗出血迹。

少女又低声念了句破指为祭之类的话,将食指放在沉檀之上。

一滴,两滴……

足足滴了十滴血,少女才止住伤势,倒在桌旁。她面色有些苍白,却扳开香炉下压着的茜色木盒,只以掌一拂。

面上泛起极轻的笑。她伸出手指凭空画了一串符咒,不过一个呼吸起落,穿了暗色浅云纹短打的男子便无声地伏膝跪在她的面前。

少女明明没什么力气,却还和他打趣:“玖叁的功夫就算是我也自叹弗如。”

玖叁面无表情地跪在原地。果了会才慢吞吞说一句:“三姑娘说笑。”

少女虚虚抬了抬手,无奈的笑道,“免。你既已决定为我做事,便不必这些虚礼了。”

玖叁气定神闲的称一声是,跪着的姿势却一动也不动。

少女显然没力气与他分辨,勉强自怀里摸出一个香囊,狠狠吸了一口,面色才缓和些,少女指了指案上木盒,示意他去拿。

玖叁只看一眼便愣住,推回给她道,“属下无功,不敢接三姑娘赏赐。”

原来那看似古旧的破盒子里是满满的银票,少说也有数十万两金。不知她无房无地的,是何以累积到如此庞大的积蓄。

少女自然为他解惑:“你是我身边第一人,我虽让你来替我主事,但到底我从未养过暗卫,却也知这事要花费巨大的财力物力,这些钱大多是师尊的赏赐,上面有一道极浅的追踪符咒,我已经解开了。你尽管拿去用在培养暗卫上。”

原来方才她做那些古怪的仪式是为了解咒。仅仅解了个追踪咒就如此气力不济了,玖叁不谙灵法,却深知镇渊的实力。

“既如此……你先退下罢。”少女的话说的平淡,看着他的时候眼里有从未退却的真挚笑意。玖叁一眼也没多看,将银票取出后便默默退了。

少女伸手掐断了香,伏在小榻上才合眼便睡了。

男子穿了一袭宝蓝云昆单衣,行走间满是清淡的药香,对榻上熟睡的少女视若不见,只熟门熟路的寻了个椅子自己做了,看少女睡得香甜,还故意拿了气味冲的药材放在她的鼻下,看着少女失态的打了两个喷嚏一脸迷茫的看他。

他冷哼一声,自然是恶人先告状,“瑶君殿下左右逢源,这是哪个不长眼的在背后骂你了。”

少女用帕子捂住鼻子湿润着一双眼睛控诉的盯着他。

秣阳摸了摸自己的脸,步履越发轻快起来,似乎彰显着他的好心情,“朝里那些废物私下里是怎么说你的,你该比我知道的清楚。”

少女轻轻“唔”了一声。

“这次可要让他们看看你的本事了。”

“我却还不知该如何开始。”

“无论是栽赃还是嫁祸,你都做得很拿手。”

少女佯怒,“我哪里做过这种事?”

秣阳凑近少女的娇躯,将她揽在怀里,在她的颈下呵了一口气,低声诱惑:“今夜,你就留在这里吧。”

少女几乎要沉醉在他温暖的怀抱,都是这样宽厚,温暖,秣阳与顾褚,却分明不是一种感觉,面对顾褚,他的怀抱再热她的心也是冷的,她不敢让顾褚忧心,不敢告诉她她心中所忧,以及她一直盘算的那些危险的事。

而对秣阳,他们已是多年夫妻,她可以对他说出她想做的所有事,无须顾忌,他更从来都是义无反顾的帮她。

她几乎想合眼说一个好,但是她叹了口气,“秣阳……我难得回来一趟,要去看看容绯音,还有少君,还要去拜见……镇渊。”

秣阳的手臂一僵,极缓极慢的松开了手,他背过身去,不教她看到他面上的表情,那份冷意却是直直的传过来:“既如此,你还传我来见你做什么?”

“……”

他霍然回首,眼里是少见的疾言厉色,他狠狠摔给她一枚玉管,“你干脆休了我,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少女将玉管攥在手心,垂着头似乎不敢迎视,她犹记得他们新婚那日,镇渊在她的酒里下了些药,让秣阳忙了一晚上替她解毒,他们的新婚之夜便是这样过来的。

他为她煮药,她无力昏睡。

第二日她还要撑着没事的样子拜谢师尊,装作是自己旧疾发作,装作不知道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秣阳是承天教三公子,于医理上无人能出其左右,他本是孑然物外的翩然公子,却教她拉下尘世,染了一身污浊。

“秣阳……没有你我活不到现在。”她的话轻得不能再轻,他却听得清楚。“你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夫郎。我对你的感情没有半分虚假。留你在承天教除了因为顾褚……还有就是我私心让你帮我盯着教里局势,你我相见传话,总比与少君容易得多。我……今夜便可带你回去左府。”

“回去做什么?那是你的家,你从小到大喜欢的顾叔叔。”

“……”

“你快去吧,这一切,总有结束那日。等了这么些年,我也不在乎多等几年。”她挑了他生辰那日为他私下办了生辰礼,还与他圆了房,他心中已不太介意了,只是雨露初尝,又一日日看着却不能碰,这样的滋味确实不好。

少女犹豫的拿着手中玉管,似乎想要还给他。

秣阳嗔她一眼,嫌弃的摆摆手道,“你下次来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这是刚炼好的药你且拿去。”

少女想了想,硬是将药塞回给他,展开一个温润和软的笑颜,少女般调皮:“过几日我再来拿。”

秣阳看她专注又稚气的模样不禁失笑。

她轻手轻脚的退出房间,想要回去看看容绯音,才走到门前,却见那穿了石青色锦袍的男子驻足而望。

少女自袖里挑了一抹玉髓香点在颈边,长公子超然物外,她是不欲与他牵扯过多的,亦不知怎样面对。只得强自镇定,力求输人不输阵。

她走到他身后两步,侍女们盈盈下拜,并委婉道,“瑶君殿下,长公子想要探望容姑娘,属下未曾放行。”

少女扬一扬手,与长公子对视上,几乎被他那一双幽深的望不到底的眸子摄住,她方想起自秣阳那里出来,忘了戴上她的面具。

少女黛眉轻蹙,似乎很是为难:“长公子,我受师尊之命……”

“教主何苦为难阿音一个弱女子。阿音若有何过错,我替她一力承担便是。”他说的斩钉截铁,眼里的情意是明了真挚的。

饶是她再强作镇定也无法,少女微微移开了目光,只盯了里面一盏泥金彩画围屏,屏风后,就是恬然安睡的容绯音。咫尺之遥,他却无法跨入。

她深知此心此情。蓦地,心有不甘,少女这样想着,反倒无惧长公子那一身逼人气度,坦然迎视:“长公子又何必为难于我,退一万步说,你知晓容姑娘尚好好地睡在那里,若有一日,她失踪了,生死不明,你便寻不到,又会如何呢?”

两个侍女微微张了口,暗暗对视一眼,不知是否听见了不该听的东西。

长公子亦冷冷侧目,似在咀嚼她话中之意。

少女哈哈一笑,未再看长公子一眼,奚落般一句:“是妾身失言了。长公子请回吧,莫教我等为难。”

他漠然盯着这少女,想起前些日子他托少君劝说也不得其法,便认定了她是镇渊的走狗奴才,只恨不得再无往来。今日又踉跄撞见,一张容貌如同清月郎辉,他方质疑起她这样的人是否真为镇渊所用,便被她恐吓嘲笑一番,拂袖扬长去了。

他走得远了,自然没听见侍女低语:“瑶君殿下,长公子虽不得教主欢心,却也是与教里长老平辈的人物……”

另一个打断了她说,“你懂什么,我们殿下如此受宠,教主疼都疼不过来,还怕一个失势的破落公子么?”

“话愈发多了。”她冷冷斥一句,两人立时噤声,在门口站成两个木桩子,再不敢多话。总以为瑶君殿下是个小姑娘,讨好应承几句只会惹得她眉开眼笑,却忘了她令人寒至脚底的手段。

有多少人能在祭师会上活下来呢?瑶君便是其中一个,且是如今活的最得意的一个。

怎可小觑。

少女推开雾阑云窗,一面朝榻上的女子和蔼的微笑,“绯音姐姐,该起床了。”

容绯音理了理身上的红青敷金夹纱衣,略有些疲惫的开口,“是……瑶华?你来了。”

少女坐到榻边,将如意枕垫好扶她半躺下,声音若涓涓细流缓缓汇入她耳中,“绯音姐姐,可想吃些什么?米粉丸子好不好?”

容绯音虚弱一笑,她委身床榻多日,总是没力气起床,这瑶君殿下有空就来探她,百般撒娇照看,她也愈来愈把她当成自家顽皮又可爱的妹妹,“什么米粉丸子,晚膳吃这些夜里也要难受了。”

少女托住腮天真的说道,“今日天气冷些,我吩咐厨子做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好不好?哦……姐姐不喜吃荤……那就阳春面好啦?”

“也好。”

少女当即吩咐侍女准备,自己则亲自扶了容绯音下床,与她坐在桌子边上海天胡地的乱侃,直到两碗阳春面上来,她才停下不说。

容绯音不仅人长得淑美,举止亦是比大家闺秀还要优雅贵重,少女愣愣的拎着筷子盯着她看。“绯音姐姐长得真好看。”她顺口说着,心里却想镇渊说她们有几分相似,她与她相处至今也没看出来过,容绯音不过是平常的淑雅女子,对长公子痴情,对外人又毫无戒备的滥好人而已。

容绯音但笑不语,只细细地吃了面,饭毕,她伸手拉住欲告辞的少女,欲言又止。

少女自然知道她想问什么,可以她这样闺秀的行径,又能否问得出口?她一直以为,容绯音不该是承天教里的女子,这混杂的地方是不该生出这样矜贵的大家小姐的。无论是出于镇渊的命令,还是她的私心,她都不想她与长公子想见。

一点一点也不想。

“瑶华……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

少女微微一怔。

“他总是不好好吃饭,总要我催,无论是练功还是看书,都是不记得时辰的,我不在他身边,真是一点也不放心。”

“绯音姐姐……”

她的面上有一丝难见的悲凉,“瑶华,那一日的事情……你不要告诉他好不好?”

她自然知晓是她狼狈地从床上滚下的那一日。无论她清白与否,都是不希望长公子知道的。

她默默握住她的双手,低声承诺:“你放心。只是师尊让你留在这里……我也不敢违逆。”

“……”

她不敢再留,吩咐侍女稍后送上药来,便告辞而去。